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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接上文)
三天后,开始有大型机械开进唐山。
人们常常看见,戴绿军帽的战士端坐驾驶室,拨弄着操作杆。
他们开着推土机、破拆机或吊车,把一堆堆垃圾推走,把一块块水泥预制板吱呀呀地吊起。
废墟里的尸体被一具具扒出,躺在阳光下。
尸体太多,来不及苫盖,运尸体的卡车有限,所以,更多的尸体像前两天搭防震棚用的材料一样,随意地码放到街道两侧。
特别是市区主干道,被挤占得只剩下一半。
家属们为了让自己的亲人早日入土为安,像医院排队挂号一样等待着,时间一长,便出现了插队、加塞,争吵也就在所难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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尸臭像空气一样钻进所有人的鼻子、喉咙。
有少数人等不及,从郊区的亲戚家借来毛驴车运尸。
有的只借来一头毛驴,把死尸搭在驴背上,慢悠悠地往外运。
每天早晨,汪成民他们都要从机场出发,经闹市区,到达各监测点或调查点。
路被挤占,就要时不时地“清障”、抬尸。
和汪成民一起抬尸的叫李贵,毕业于武汉测绘学院。小伙子来自农村,胆子大,天不怕,地不怕。
两人约定,汪成民抬“脚”,李贵抬“头”,密切配合,掌握好节奏。
抬脚的好说,可以背对尸体,脚脖子也好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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抬头就不一样了,你总不能背对尸体,拽着尸体的脑袋吧。
很明显,尸体的所有部位,脸是最可怕的。
先不说皮肤的颜色,经过几天高温“考验”,有红、有黑,单是面部呈现出的各种表情和所受的伤,看起来就够吓人的。
开始时,汪成民抬了两次头,结果,晚上一合眼,那尸体就出现在眼前,整晚迷迷糊糊地做噩梦。
很多时候,尸体已高度腐烂,就算戴着手套,也保不齐脑袋上脱下一层皮,这时,尸体就会瞬间从手中滑落。
1976年8月1日上午,汪成民带队去路南区女织寨考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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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新华路时,又遇尸体挡道,抬尸的还是汪成民和李贵。
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尸体前,李贵上前托尸体的脑袋,汪成民伸手去抬脚。
李贵的手刚到尸体脑袋,结果,那尸体却一下子坐了起来,还说话了:
“你们干啥?”
汪成民吓得啊呀一声,转身就跑。
李贵却“呆”在原地,他好奇:死尸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坐起来,还说话了?
不一会,李贵竟然和“尸体”聊了起来。
原来,小伙子是独生子,父母对他宠溺有加,他也是个孝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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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地震后,父母都被砸死。小伙子找了好几次,解放军才有时间把他父母的遗体扒出。
那时,已是后半夜。
小伙子一个人,把父母的遗体搬到百米外的新华东路“排队”,为的就是让父母亲早早入土为安。
忙碌了一天一夜,临近天亮,小伙子睡着了,一睡就睡到汪成民和李贵来抬他。
2011年夏,汪成民在美国休斯敦偶遇李贵。40多年的老友,回忆起这段往事,汪成民“一声叹息”。
李贵却哈哈一笑,道:“别人都说,人这一辈子有两'铁’。”
汪成民“噢”了一声,问:“哪两'铁’?”
“一起同过窗,一起扛过枪,”李贵眉毛一挑,又接着说,“我看,都不如咱俩铁,咱可是一起抬尸的'铁’啊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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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两天,天空中开始出现喷药的飞机,飞机轰鸣着,把成吨的药水像雾气一样洒下来。
空气中的味道更难以形容,尸臭味混合着药水味,呛得人倒憋气。
很多人走着走着,便猫下腰,狂吐不止!
面包车吃力地来到震情最严重的十一度区,沿着发震断层,先是机车车辆厂,然后是第十中学、吉祥路口,最后到达女织寨。
刚停车,耳边便传来一个女人的喊声:“谁的胳膊?”
汪成民扭头看去,车窗外,一位中年妇女正朝着前面的几只大狗跑去。
见没人理会,女人的喊声更大了:“谁家的死尸,胳膊让狗叼跑啦!”
汪成民下了车,不远处的一幕让他永生难忘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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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只恶狗正在一具尸体上疯狂地嘶咬着,一只胳膊被一只大黄狗硬生生地咬下来,上面还套着沾满血迹的半截袖子!
大黄狗叼着半截胳膊在前面跑,剩下的三只狗在后面追,不一会,又绕了个圈,四只狗跑过面包车,扬起一片烟尘……
当时,女织寨还是公社,属唐山郊区,汪成民他们所在的地点,是一个叫张丁庄的大队。
之所以到这个地方来,有两个原因:
一是这里处在极震区,离发震层很近;二是这里出现了地光,对农作物和人都造成了伤害。
张丁庄大队南面有一片辣椒地,种着柿子椒。
大地震后,辣椒地里出现了一道北西方向的地裂缝,宽度约5——10公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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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地裂缝两侧,柿子椒被烧伤的现象十分明显,有的果实被烧焦,有的叶子被烧糊。
烧伤的焦斑一般有五分硬币大小,有些焦斑周围分布着很多白色、黄褐色的焦泡。
从痕迹看,致伤源明显来自地裂缝,离裂缝越近,烧伤越明显。
辣椒地附近,有一条水渠,水渠两侧栽着两排柳树,地震断层通过地段的正上方,柳树叶子也被齐刷刷地烧焦了一片。
汪成民小心地采集了满满一书包柿子椒,拍了照片,带回驻地。
十年后,唐山地震纪念馆建成开放,这些照片在纪念馆中展出。
地光的出现,除了“物证”,还有“人证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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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一个“人证”是一位姓张的老农。
老张一家五口,除了他,都在大地震中遇难。
以下是老张的回忆:
要说我这条老命,还是那半斤肉肠给的。
我这个人爱喝酒,一天最少两顿,中午一顿,晚上一顿,老伴和儿女们没少说我,想戒酒,咋也戒不了。
7月27日这天,大队来了个卖肉肠的,卖的人怕被抓,我也怕被老伴看见。
喝了一杯酒,半斤肉肠就都吃没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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晚饭时,觉得还不过瘾,又喝了一杯。
可能是肉肠太脏,晚上十点钟开始,差不多一个钟头就跑一趟茅房。
三点多时,我正在茅房蹲着。
茅房是用石棉瓦搭的,半人多高。我感觉外面越来越亮,站起身,看到南面菜地里有耀眼的白光。
白光好像是从地下出来的,下面的光强,上面的弱一些。
仔细看,白光像流水密集!
不一会,从喷白光的地方挤出一个大火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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火球有太阳那么大,腾空而起,慢慢地,越飞越高。
当我以为它要看不见时,谁知,却慢慢落下来,擦着地面,向我这里滚来。
那样子,就像哪吒脚下踩的风火轮,火球一边往前滚,边缘部分一边与地面摩擦,火花四溅!
可把我吓坏了!
我扭头往家跑。火球越来越近,它离我十几米远时,突然拐了个弯,冲西而去,钻进一个院子里……
(待续)
(本文主人公汪成民,男,1935年出生,中国地震局预测所研究员,历任国家地震局分析预报中心第三研究室主任,京津保卫组组长,国家863项目地震预测课题负责人,中国地震预测咨询委员会常务副主任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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